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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一:焉得諼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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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一:焉得諼草

小童其實不叫小童,她沒有名字,跟了何簡做小廝後,人們便叫她小童。

她跟在何簡身邊三年,從十三歲到十六歲,沒人知道他其實是個女孩。

何簡風流一世,卻栽在了這個人的手裏。

沒有人願意栽跟頭,何簡也是。

他恨栽了跟頭的自己,也恨讓他栽跟頭的小童。

他對小童從沒好脾氣,小童對他卻總是一臉諂媚,在外人看來,這兩個人的關系詭異到了極點。

表面上何簡占了足足的上風,他是主子少爺,風流無度,身邊紅顏無數,從來不缺枕邊人;而小童只是個下人奴婢孌童,不過是得寵一時,狗仗人勢罷了,怎麽會長久?

可事實全不是那麽回事。

永熙七年的冬月,十九歲的何簡初見十三歲的小童。

沒有人會說小童是美人,但不得不承認她是個清秀的人。

小童有一雙烏黑烏黑的眼珠子,一眨起來水靈靈的,忽閃忽閃的,無比動人。

彼時相見,何簡剛剛眠花臥柳回來,小童在何府門前凍得渾身發抖,就是拿著那樣一雙眼睛看向何簡。

她不言不語,一個字都沒說,眼睛裏卻寫滿了話,纏綿且哀怨。

何簡見過的女子多如過江之鯽,卻從未見過這樣能說話的眼睛,一時起了興趣,叫身邊的小廝把凍僵的人擡了進去。

如果可以重新來過,何簡定會棄之不理,甚至都不會去看小童一眼。

可世間沒有如果。

那時的何簡只是感慨這般好的眼睛,卻是個男兒身,只怕自己要為他破一次例,也嘗嘗龍陽滋味了。

三日後,小童病好,何簡也不多言,直接進了小童的房中。

小童病好了,依舊像初見時那樣不言不語,只是眼神中多了一分意義不明的東西。

多年後,何簡知道,她眼中的意義不明該是感激。

只是太晚了。

何簡拿著那把描金桃花折扇,輕佻的挑起小童尖尖的下巴,桃花眼朦朧又多情的望向小童: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

從何簡桃花折扇挨上小童的下巴開始,小童眼中的那份意義不明便隱去,漸漸浮上一層更加意義不明的目光。

多年後,何簡才知道,這目光叫偽裝。

“我沒有名字,公子說叫什麽便叫什麽好了。”小童聲音本是清清冷冷的,卻硬讓她說成纏綿多情的綺麗。

身子蛇一樣纏上何簡。

何簡反倒矜持了:“龍陽一事我不是很懂,還望小童賜教。”

小童,就這樣叫了小童。

小童詭異一笑,更加緊的纏上了何簡:“賜教不敢當,只盼著公子多疼我些。”

何簡面上帶笑,心裏卻有種說不出來的失落,他推倒小童:“這是自然。”

紅羅軟帳,一夜荒唐。

小童看著淡薄清純,實則是個風月場中的老手,直把個花叢裏的狀元何簡弄得神魂顛倒,神魂顛倒之餘,卻也是忍不住驚嘆:原來這小童乃是個女兒身!

何簡知道,一些富貴人家有那古怪的嗜好,慣喜將女孩子當做孌童養,小童想必便是出自富貴人家的孌童了。

何簡知道了小童並非男兒身,卻也沒有讓她換回紅妝,仍舊一身青衣打扮,跟在自己身後,說是書童也好,說是小廝也罷,總之是形影不離了。

何簡風流無度,桃花債惹得一身。小童沒少幫他處理那些舊日紅顏,昨日桃花。

漸漸地,就有些變了味。

天香樓是豐州最有名的煙花之地,卿憐乃是這天香樓的頭牌姑娘,生得妖嬈嫵媚,眉目間全是風情。

她也是何簡公子的桃花之一,昨日的。

所以當她再次幽幽的找到何府的時候,何簡推了推正在他身上纏著的小童:“去。把她打發了。”

小童笑著,眼珠子一轉,道:“知道啦。”

何簡喜歡小童的這幅機靈勁兒,卻又厭惡她故弄玄虛狗仗人勢的氣焰。

看著這樣的小童,只能長嘆一聲,徒道奈何了。

卿憐端端正正的坐在前廳,眉目間有一股堅定的神情。

小童看她妝容精致,卻掩蓋不了憔悴的臉色,便昂了頭,雄赳赳的走到卿憐跟前,道:“這位可是天香樓的卿憐姑娘?”

卿憐看著小童,略有疑惑,卻還是嫵媚的點頭道:“正是。不知簡公子在何處?”

別人稱何簡為何公子,何簡也樂得聽別人叫他公子,覺得比少爺什麽的有品位多了。

單單這位卿憐姑娘仗著自己的頭牌名號,便十分地不想同別人一樣,自己苦思冥想想出了一個與眾不同又能和了何簡心意的稱呼:簡公子。——既親切又別致。

何簡卻是再也不想見她了。

小童眨眨眼:“我們這裏只有何公子,不知姑娘你找的是哪個簡公子?”

卿憐的眼裏滿是希望:“正是你口中的何公子。請他見一見我。”言語中滿是懇切相思之意,同她煙花風月場頭牌的身份異常不符。

“哦?何公子嘛——”

小童故意拖著長音。卿憐此時看著小童,如看神佛。

誰知小童把頭一偏,眼神不屑:“他不想見你。”

被如此吊著胃口,若是平時,這個頭牌姑娘早就不耐煩了。可看在簡公子的份兒上,卿憐一讓再讓,脾氣好到沒脾氣,卻換來“不想見你”這幾個字。

卿憐的眼中幾乎要冒出火來:“你說什麽?”

小童無所顧忌,把頭低下,居高臨下的俯視卿憐,一字一頓的說道:“我說,他不想見你。”

“啪——”一聲耳光聲在前廳響起,小童白凈的左臉上頓時浮上了巴掌印,紅紅的,很滲人。

小童自跟何簡以來便沒有受過這般打,當場就要發作,心思一轉,眼珠一轉,卻生生的壓下了。

她低著頭沈思的一會兒,反倒掛上了笑:“姑娘是天香樓的頭牌,多少達官貴人爭破了頭只為見您一面。剛剛小的有眼不識泰山,沖撞了您,怎麽樣,手沒打疼吧?”

真情實意,嘴角帶笑。

饒是卿憐這等煙花風月女子也驚住了,她從未見過變臉比小童還快的人。變臉的速度堪比六月的天氣,說晴就晴,要雨便雨。

但她也不願同一個下人多做糾纏,直了身子道:“讓何公子來見我。”

這回她老老實實的稱何公子了。

小童弓著身很是聽話的去請何公子了。半晌,卻只帶了一個小瓷瓶回來,小瓷瓶通體皆白,拇指大小。小童遞給卿憐:“公子現在沒空,他讓您先回天香樓去,吃了這個,今夜他自會去天香樓好好疼您。”

小童說這話不卑不亢,稱得上落落大方。卻不知怎的,讓卿憐脊背一陣發寒。

卿憐見過種種巧言令色趨炎附勢的奴才,卻從未有一個人像小童這樣,令她害怕。

其實,早在打完小童後,她便有些後悔。

她不敢看小童的眼睛。

原本想死纏爛打的卿憐改了主意,她接了藥,匆匆去了。

同小童擦身而過。

剩下小童一個人笑,笑得真情實意,身體都跟著發顫。

第二天,整個豐州府都知曉,天香樓的頭牌卿憐姑娘,毀容了。

何簡是在街上閑逛時聽到的消息,立馬飛也似的奔回何府,他本想這回絕饒不了小童,定要打她個半殘方解心頭之恨。

小童跪在前廳,也不言語。她一向如此,平時見風使舵一臉媚笑,到何簡真正動怒的時候,她卻臭著一張臉,比茅坑裏的石頭還硬上幾分。

一鞭子下去,何簡卻是再也打不下去第二鞭子了。

懲治一頓的念頭皆化作滿腔欲‘火,脫去床上懲治一番罷了。

對此,何簡萬般無奈,只好唱段戲文:“真是撞上五百年前風流冤孽債!”

何簡越無奈,小童越張狂。她抓住了何簡的軟肋,刀子紮下去,疼得要命。漸漸的,何簡也發現小童可能沒有他想像中的簡單了。

她的來歷,定有問題。

何簡父母雙亡,且又是家中獨子,窺探何家基業的人不知幾何,再加之他父母身份大為不同,多方勢力匯聚下,小童另有身份,何簡也不覺得奇怪。

令他接受不了的是,小童似乎對那邊格外的忠心,任是自己縱容也好,溺愛也好,打罵恐嚇也好,小童就是一副油也不進,鹽也不進的表情。何簡異常惱火,卻又無可奈何。

何簡恨透了小童,卻也愛死了她。

何簡決定帶著小童去夏京趕考,一切,終將在夏京了結。

何簡猜測的小童身世,也對,卻也不對。

小童確實是那有特殊癖好的富貴人家養的孌童,也確實逃了出來,只是第一個收留她的人,不是何簡。

同何簡的相遇,不過是一場算計。

一場名副其實的美人計。

俞家倒臺,小童本可逃離災禍,她卻沒有,飛蛾撲火般的,跟著俞家人進了監牢。

何簡去求徐三娘放過小童,卻也不介意小童受到應有懲罰。

在某些方面,她確實太壞了,比如抓住何簡的心,讓他再也放不下。

太壞了。

再次見到小童,她依舊一身媚骨,一臉媚笑。

這麽多年,只有在何簡生氣時,她才會恢覆初見時的樣子,清清冷冷,不言亦不語,只用一雙大大的眼睛說話。

也許,那才是真實的她。

何簡帶著小童遠走夏京,離開夏京風煙。

離開夏京後,何簡和小童浪跡江湖,不再問朝堂世事,

何簡惟願找到一株忘憂草,讓小童忘記過去,忘記悲傷,卸下一身偽裝。

他愛小童,無論是清冷的、媚笑的、偽裝的和卸下偽裝的。

只要是小童,他都喜歡。

她太壞了,性格壞,心眼也壞,如果放手了,不知道要禍害多少世人。

罷了,何簡何公子桃花扇一搖:“我不入地獄,誰入地獄?”

何簡這一輩子都不會放手了。壞便同她一起壞吧。

多年後,已是恢覆女兒打扮的小童和何簡行在江南,卻遇上了兩位故人,正是徐三娘和沈靖,還有他們的女兒言言。

四人相逢一笑,無限感慨卻一語不發。

天高海闊,江湖寄餘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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